邊緣戰鬥的意義


又是歲末年終,與往年不同的是,一向在六月底發聘期間才可能引爆的肅殺之氣,現在竟提前在學年中途,即已飽蓄著山雨欲來的強大壓抑之力。不論是併班問題所引發之連鎖裁員效應,或是脅迫各科老師訂定自相殘殺規則﹝招生不足,須有老師成為祭品時之排課優先順位名單﹞所逼出之生存張力,看到不少同事在學校殺氣森嚴的籠罩下,嚇得眼露驚懼,噤若寒蟬,雖說風骨嶙洵的諤諤之士,正自怒劍競出、不可遏抑,但面對猶自在觀望心態中伏乞明哲保身的同事,我不能不痛感:人可以活得窮,卻絕不可活得醜陋,否則餘生何足復論?它將斑剝成一種死魚眼目似的“殘餘”,在逐漸枯萎的過程中,浮漾著陣陣屍臭。

被權力腐化之既得利益階層,固然可鄙;但權力威逼之下便被澈底抽空靈魂的人,更是可悲。拖著一副斷了脊梁的行屍走肉,曲學阿世,侮食賣笑,縱保住飯碗,益增屈辱而已。

然則,為保住飯碗遂任令本校鎮日抬著博士頭銜招搖的行政打手,貓拿耗子似地玩弄著同樣為人師表者的人性;請問,我們還有何顏面站在講台上面對自己的學生?我們不能以身作則地改寫學校歷史,難道,反倒成了學生眼中鄙夷的負面教材?

然而教育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是授業者將自身歇斯底里之恐懼意識漫延到年輕生命的傳染性病毒嗎?假如通過老師的身教所顯示的教育內涵不但未能引導學生走出恐懼,反而成了折損學生道德脊梁的慢性摧殘過程;那麼,這種有系統性地癱瘓學生創造力的教育過程所遂行的根本就是拘役靈魂的工程;換言之,我們所教導給學生的原來是以幻覺為磚瓦在自身生命週遭自砌監獄牢牆的自囚工程。

於是,教師成了打著教育的旗幟“反教育”的荒謬角色。
正所謂:說到心酸處,荒唐益可悲。
我們看到,整個台灣教育界,特別是勢力龐大的私校教育界,教師們因為飯碗掐在董事會與校方共生之“一體化結構”裡,遂任令自己扭曲人格與職位的主從關係,而不恥自身之淪為“教改”的最大阻力。
這種為保住職位而不惜效忠官僚體系之奴隸行徑,正是典型的“異化”──你只做別人命令你“必須做”的事,而不敢做你“願意做”的事。
因為唯利是圖,所以唯命是從──難道,這就是老師們的身教所傳達給學生的唯一訊息嗎?
誰實為之?孰令致之?我們在課堂上的所有努力,竟然只是變相地教導學生們出賣自己的靈魂。
然則,越是因為當今私校教育界仍是肆虐著野蠻的蒙昧勢力,我更是確信:教育的天職,宿命地只能由最強悍的靈魂來承傳;這意味著,他不能是“一般人”,而必須是一個“戰士”,因為他所面對的將是窮極頑強而盤根錯節的保守勢力,是無涯的蠻荒,是鬼影幢幢、專吞噬靈魂的黑暗大陸。有詩為證:

提劍跨騎揮鬼雨
白骨如山鳥驚飛
塵世如潮人如水
只嘆江湖幾人回


多少人一涉足此權力場域,轉眼間,已被吸乾了靈魂,到頭來,落得個屍骨無存,有去無回。有幸破此魔業而倖存者,寧能不浩嘆:塵世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

若於此中艱難,無所覺悟,只把教育界當作不景氣時代的避難聖地,以逃避面對“自由市場”的激烈生存競爭,那這種老師真注定要辜負教育的神聖天職了!事實上,恐怕正是因為懷此“偏安”心態而急於在教育界“卡位”的人太多,這些不堪生存競爭的孱弱靈魂在權力威逼時所凝結的巨大沉默,正好坐大了盤據校園的黑暗勢力。

待在這所學校越久,這顯而易見的事實便日益尖銳地逼你正視:校方高層敢於這樣肆無忌憚、為所欲為,教師們薄弱的法律意識與道德意識其實要負最大的責任。所謂“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教師們集體性的怯懦所蔓延出的寒蟬效應,正提供了不公義的權力壓迫得以遂行的溫床。

事實上,校方正是吃定了大多數老師們的精神強度,終不敵生物性本能的生存疑懼,所以,膽敢毫無顧忌地一再抬出“解聘”的懲罰來逼你就範。果然,一碰上這張“王牌老A”,絕大多老師馬上就棄牌投降。校方之行政官僚既屢試不爽,更是樂得一再叫出這張牌,以各各擊破每位老師的心防。

然則,憑什麼我們要乖乖地交出自我,並將此自我封限在校方主觀訂出之遊戲規則裡呢?只要具備起碼洞察力的人都可以看清:在這個遊戲規則裡,我們注定是輸家。理由很簡單,因為四張“王牌老A”都在校方手裡。所以,不論我們在這場遊戲裡玩得再如何煞有介事,玩得再怎麼如癡如醉,在校方眼裡看來,這早已是一場注定勝負的遊戲,誰教我們一開始就接受這場不公平的遊戲呢?我們竟然愚蠢到去接受一場對方可以在發牌前即已事先抽掉四張“王牌老A”的遊戲。這就讓這場遊戲的荒謬性遠超過悲哀的成分,何則?遊戲的結局注定是輸家已自可悲;是遊戲在玩人,而非人在玩遊戲,則讓我們在遊戲裡所承受的驚懼顯得荒謬無比。

這場遊戲,讓每一位老師背負了賭徒式的宿命──在驚疑不定的遊戲過程中,因入戲太深而深受其苦;而後,當靈魂被澈底吸乾,即使你想賴著賭桌不肯走人,抱歉!對一個已被糟蹋殆盡,了無剩餘價值的賭徒,賭場是不會客氣的,你只會被一腳踢出這個遊戲!然則,拖到那一刻才悔不當初,不覺太遲了嗎?

依我之見,面對這場必輸的遊戲,每位老師之生路完全凝聚在幾項根本的覺悟,那就是清晰地洞見:
1. 一旦掉入這場對方設定的遊戲,你便已被迫面對一場“王牌老A”掌握在對方手裡的殘局。
2. 在一場必輸的遊戲裡“期待”成為贏家。這只是一廂情願的幻覺。
3. 走出幻覺,拒絕繼續投入這場必輸的遊戲。
4. 另闢戰場──逼校方面對一場它無法任意抽掉“王牌老A”的遊戲。更厲害的是,這必須是一場“王牌老A”握在我們手裡,而校方又無法拒絕的遊戲。如此,我們操回遊戲的主導權,已自立於不敗之地;而後,只需誘敵深入禁區,靜待其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就是了!
5. 那麼,這戰場的轉移,意味著什麼呢?簡單說:是由董事會與校方之“一體化共生結構”所主導之“權力場域”,轉向以輿論監督與法律保障之客觀制衡力量所建構之“輿論\法律場域”。
6. 至於,在這場校方之權力階層所無法拒絕的遊戲裡,我們的四張“王牌老A”到底又是什麼呢?顯而易見,第一張\我們手中所握有的校方弊案證據;第二張\教師法保障之合法權利;第三張\以筆代劍,爭取輿論支持;第四張\老師自身的團結──一向被權力階層分化的老師之所以可能凝聚為一,端在乎是否能洞見“在校方主導的權力場域裡討生路”根本只是一種似是而非的幻覺;而後,在決然走出此幻覺的共識下,盡棄前嫌,團結為一。
7. 一個強悍的教師會,是整合以上四張王牌,並將其落實為具體實踐力量的必要組織。否則,以一人之力,要同時掌握並運用以上四張王牌是幾近不可能的。
8. 若您認同以上七點分析,請將您的覺悟化為具體的行動力。是挺直脊梁,站出來的時候了!教師會竭誠歡迎您共襄盛舉。

最後,容我藉龍應台一段文字,總結以上心得:

有的人在放逐中步履踉蹌的退到孤獨的邊緣,起先沉默,而後失語,最後失憶,忘了自己,也被世界遺忘,有的人卻因為抵抗失憶而找到新的中心,或者,給予邊緣新的詮釋,使邊緣本身成為一種目的。不管是升起或墮落,放逐,迫使一個人赤裸裸地、毫無退縮地面對他的生命本質。它加重了靈魂的重量,使你深沉──如果你沒先被那個重量壓倒的話。

不,我說錯了;放逐可以將你的靈魂徹底抽空,使你輕得找不到自己,那才是生命裡不能承受之輕。

──龍應台

放逐﹝ex解聘、失業、失戀……﹞,作為一種懲罰的手段,我們有理由相信它是最摧折人性的有效懲罰之一,因為,它喚起了人性底層最深的驚懼──一種在疏離權力核心的邊緣化過程中所逼生的孤危之感。

幾近於是一種不可抗拒的生物性本能,人們盲目地在象徵安全感的權力場域中,拼命競逐、卡位,彷彿只有確定自己是在趨近權力核心的進程中,才可以稍稍安撫那潛藏在生命底層的孤危之感。

然而,權力場域之所以為權力場域,正在於它本質上就是──權力階層為維護自身之既得利益而創造出來的一場不公平的遊戲。代表生殺大權的“王牌老A”既操在權力階層的手裡,你又如何能有真正的安全感?

於是,你覺悟:與其在權力場域裡尋找著根本就不存在的安全感,倒不如,徹底退出這場必輸的遊戲,另闢蹊徑,在悖離權力核心的邊緣之外,以自己的“王牌老A”為新的立足點,而後進行邊緣戰鬥。

這種邊緣戰鬥的意義,在於它打著一場自己主導的戰爭,而不是被迫在別人設定的遊戲裡,隨人起舞。事實上,只有這樣的戰爭才能使人茁壯,因為你不必再為了討好權力階層而被迫“取消自我”。相反地,你歡迎被邊緣化,你享受著因為遠離權力核心而保住的生命本質。事實上,得不到權力階層的寵愛又怎樣?你樂得更自在!因為在邊緣的戰鬥位置,你不但為自己創造了一種不由別人施捨的安全感,也更親切地靠近了自己的本性。

於是,我們自此得到一項驚人的結論:

放逐一旦不被逃避,它便成了自願地邊緣化過程;
而邊緣化,原來竟是唯一的出路。
它指引著走出幻覺後的無涯空間──
在這空間中,你決定自己的秩序;你第一次被允許做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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