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遠離顛倒夢想每個人心中,似乎都有一塊遙遠的夢土。也許是對現實生活
的無能為力吧!我們習於把夢想放在遙遠的未來,對將來總是比現在感興趣得多。

  「等我退休,就可以去環遊世界……」

  「等我有一筆錢,我一定要回鄉下去,買一塊地,自己種菜吃。」

  「這裡的生活環境太差了,交通擁擠、人心險惡、烏煙瘴氣,人家說新西蘭是人間
天堂,將來我老了,一定要移民到那邊……」

  想想,這跟小時候考試每次考不好,發誓下次好好努力,卻沒努力過一樣。

  未來來了,未來的夢想還在未來;明天變成今天,今天的希望還在明天。真正完成
的人很少。

  啊,人類真是因夢想而偉大的嗎?

  有些夢想,不過是對現實的嗟歎。它並不是驅策人生的動力,而只是抱怨的借口。

  我們不斷地在找借口,不肯在現在就努力地踏出第一步。其實,讓自己對現實生活
稍微滿意並不難,不需要在不滿中讓煩躁如細菌般孳生。

  困擾人生的夢想,只是煩惱。

  我一直記得美國女作家蘇珊﹒俄茲的話:「許多渴望永恆的人,卻不知道在星期六
下雨的午後如何自處。」

  許多夢想,使我們的此時此刻充滿著灰色的情緒,恍恍惚惚,模模糊糊,使我們不
屑於生活在這一刻。

  其實,只有這一刻才是真實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厭煩了人們對夢想的過度依賴。

  不久前,我遇到一個舊識。在細雨紛飛的午後,他滔滔不絕地說起他十年前就有的
抱怨。他說,台北新聞圈的應酬多得讓他厭煩。社交場合裡,看見的只是一張張虛偽的
臉孔與利慾熏心的眼神;裊裊不絕的煙味使他的肺長期嗆傷;人們永不厭倦的奉酒游戲
,更讓他得了嚴重的胃潰瘍。

  我記得,每一次看見他,他都有同樣的苦瓜臉和不快樂。十年如一日。

  「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安安靜靜過日子,不再為五斗米折腰?」

  我按捺不住,對他說:「你如果不喜歡應酬,大可以不去。」

  「唉,這你就不懂啦!我……我做這一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忽然又防衛起他最憎恨的事情來。

  事實上,應酬與他的工作並沒有必然的關係。我看得出,在他抱怨的時候,他的眼
睛炯炯有神,無聲地訴說著愛恨交織的情緒。

  我緘默了。就讓他愛恨交織下去好了。他只是在為他的無奈找聽眾,並不期待解決
任何問題。

  這讓我想起一些喜歡在婚姻中愛恨交織的男女。

  「如果你這麼痛苦,他又對你這麼差,為什麼不離開他呢?」如果你好心地想當解
鈴人,你通常會得到類似的答案,那人戒心十足地防衛起他最憎恨的事來。

  「你不會明白的,我身不由己啦……」

  「我,唉,認命了——」

  真正認了命,就不該有怨言,不是嗎?

  從前,有這麼一個對子。

  詩人嫌院子裡的芭蕉,風來發出沙沙聲,雨來滴滴答答地響,吵得人不能靜心入夢


  於是揮毫寫下: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

  詩人的妻子,慧心獨具,戲筆完成下聯: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想芭蕉。

  芭蕉可不是你自己種的麼?芭蕉是一樣的芭蕉,只是你的心變了,發出雜音的,不
是芭蕉,而是你呀!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常常種了芭蕉,又怨芭蕉。當初喜滋滋進了大公司的人,不久
就為大公司的繁雜人事煩惱頻添、早生白髮;不久前,才因一見鐘情而日夜想望,曾幾
何時,情人已經變成仇人;最親密的朋友,翻轉成致命的敵人……昔日的愛,變成今日
的恨事,為什麼?

  只因一念之差。

  那個念,來自於期待,也來自於夢想;當事情背離了我們的期望,我們的夢想便失
去了回應,於是我們的心也越來越不能寬容。

  想來想去,當日心頭的一塊肉,如今十惡不赦。

  還不是它在作祟?

  夢想是奇妙的東西。不實現時,百般渴慕,實現後,萬種煩惱步步跟隨。

  有個朋友是心理醫生,曾經診治過這樣的病人:一個中年女人,她出身困苦,早年
勞頓。等到她努力變成有錢人以後,她決定花一百萬,買一條她渴望已久的珍珠項鍊犒
賞自己。

  從亮晶晶的項鍊送到她手上的第一天起,她得了失眠症。睡不著,因為怕有小偷來
偷她的項鍊,有強盜來搶她的項鍊,那麼,多年的心血將會白費,說不定,還有血光之
災……越往下想,就越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恐懼又到夢境中來拜訪。她的心情從
天堂跌到了地獄。

  她只好找心理醫生。

  醫生建議,為什麼不把項鍊鎖進保險箱裡?

  她照做了。卻又擔心保險箱不夠安全,失眠的老問題又與她糾纏不休。

  直到某一天,她赴宴返家途中,一個劫匪真的搶走了項鍊。在她還在為那條項鍊心
痛不已的同時,她也發現,她的失眠症不見了,和她心愛的項鍊一起被偷走。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古人老早就悟出這個道理了。夢想不能實現,並不值得沮喪;失去,也許意謂著新
的獲得。

  我的表嫂是一位資深的護士,她在洗腎病房工作。

  洗腎病人是很無奈的,每兩三天就得折騰自己四個小時,儘管現代的科技已減輕了
他們不少痛苦,可是,必須按時報到洗腎,又不能做劇烈運動,仍是一種苦刑。

  既來之,則安之,又能怎麼辦?

  大部分的病人,把洗腎當例行公事,因為大家常常見面,就跟一家人一樣。見了面
,嘻嘻哈哈,仍然津津有味地談論,哪兒的醉雞好吃,哪邊的衣服在打折。

  這是受歡迎的病人。表嫂說。

  還有一種,洗了十年,每一次來,還是在埋怨天地不仁……不只苦著自己的臉,還
企圖影響他人的情緒。

  這樣的病人,護士見了都要皺眉。她說,快樂得洗,不快樂也得洗呀!

  當然,沒有人「夢想」自己從此必須靠洗腎維生。一旦宣告了這種病,幾無脫離的
希望。但是,如果在肉體已經承受了如許痛苦時,再加重精神上的痛苦,就是不智了。

  既來之,則安之。如果來到人世間,已有生老病死苦,何必再增加自己的精神折磨
呢?

  《心經》上說:「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

  夢想,因眷戀過去,或因想占有未來。但願我真真切切盤踞現在。願我一生的歷史
,由無數個現在寫成,而不是被人誇大的過去,或夢想中的將來。

  人生——人生微積分「孟醫生,恭喜又中獎了!」

  急診室的護士們,以幸災樂禍的表情和孟廣打招呼。

  孟廣一邊急急忙忙地穿上白衣服,一邊打呵欠說:「唉呀,才剛睡了一分鐘,就出
狀況,累死我了……」

  他沖進了急診室,拿起病歷表,看了看病人的名字和病歷記載:張望洲,初步診斷
為肝膿瘍……張望洲,這個名字好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他看了看閉緊雙眼忍住痛苦
的老先生。啊,那不是大一的微積分老師張教授嗎?

  孟廣的記憶迅速回到多年前,那間欖仁樹旁的教室。那時他正熱衷存在主義的形而
上書籍,前晚看書看得忘了睡覺,一大早上微積分課,哪裡抵擋得了張教授的微積分催
眠曲,昏昏沉沉地便進入了夢鄉,腦海裡仍是那些存在主義的問題:人活著有什麼意義


  我當醫生,學無聊的微積分又有什麼意義?是的,沒意義。可是,話說回來,我當
醫生又有什麼意義?人反正會死,被救活了又有什麼意義?所以,我的存在可能根本沒
意義……那麼,我現在努力追阿美有什麼意義?阿美雖然是本校校花,可是她的美貌終
究會被時間的洪流,沖成斑駁的歷史痕跡……進大學之後,他為了增加自己的深度,參
加了一個哲學社團,從此就天天被有沒有意義的問題所困擾,只差沒問自己:反正人難
逃一死,每天浪費飯粒有沒有意義?

  除了吃飯,他變得意興闌珊,好像失了根的蒲公英種子,隨風飛散,急著要找地方
落地生根,但是左尋不著右盼不到……嘩嘩嘩,大洪水卷起千丈高的浪潮襲來,他拔腿
拚命逃亡。在驚愕中醒來,才發現夢中的潮聲不過是同學們的哈哈笑聲。

  「教授剛剛講了什麼?」張教授的課向來只聞呵欠聲,不聞笑語聲,同學們到底在
笑什麼?隔座的同學告訴他,張教授在講他和老伴帶五個孫兒孫女到麥當勞用餐的笑話


  小姐問他要幾塊炸雞?「有幾塊?」「六塊,九塊,二十塊。」才二十塊?便宜,
張教授一口氣叫了七個二十塊炸雞,張教授又自奉甚儉、絕不浪費,所以將炸雞塊打包
回家,一連吃了三天的麥當勞炸雞……雖然不是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但醒的同學都笑了
,睡的也被笑聲吵醒了,微積分課難得有這麼熱鬧的時候。發燒、畏寒、右上腹壓痛、
輕微黃疸、白血球增多、膽道酵素升高……對一個年近花甲的老先生而言,這些現象讓
醫生無法樂觀。「用廣效抗生素治療……」孟廣吩咐護士的同時,一個老太太蹣跚著腳
步走到病床邊。

  「是師母吧!」他向老太太打招呼。老太太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你是……」

  「我是張老師的學生,大一的時候修過老師的課。」

  孤單無依的老太太好像汪洋中的溺水者,看到了一根浮木,對著他叨叨傾訴:「他
就是不服老,我看他老早就有問題了,他就是還要撐著,說是小感冒,不要緊。」

  「我本來就不要緊,」張老師忽然張開眼睛,「上個禮拜我還去爬山,好好的嘛,
我雖然摔了一跤,還是堅持爬完全程。指南山,不算好爬哩……」

  「醫生,你幫我勸勸這個老頑固。退休了,也不享享清福,還要回學校兼課!」

  師母不講起還好,一說到學校,老先生又猛然記起了什麼,抓著孟廣的手:「啊,
我下個禮拜會不會好?」

  「這,很難說,我想,大概沒那麼快……」孟廣據實以答。

  「不行,不行,一定要請兩天假,我還剩兩堂課,教書三十多年了,我從沒缺過課
呢!再教完這兩堂,我就大功告成了,真的要完全退休了……」張教授的眼睛閃爍著光
芒,像個求情的小孩,請他通融自己的願望。

  「我們再看看吧,」老人跟小孩一樣都要人哄,孟廣裝出幼稚園老師的口吻說,「
你好得快,就讓你請假。」

  星期天,張老師的燒已經退了,一看到孟廣,又苦苦央求他:「我下禮拜二、四一
定要出去給學生上課,最重要的部分還沒講到……」

  「老師,」孟廣輕輕皺了皺眉頭,「不是我不答應您,而是……我昨天為您做超聲
波,發現橫膈膜下有積液現象,您的病情還不是很穩定,我們已經排定,下個禮拜三做
電腦斷層檢查,您不可能在星期二出去……」

  張老師就是不依,嘴裡咕噥:「不行,這兩堂課很重要……就要期末考了,拜託,
一定要讓我去上。」

  「您可以請助教去……」

  「不行,我不放心,我的教學方式和別人不一樣,不一樣……」雖然,被張教授判
微積分不及格,二年級只好找別的老師重修的孟廣,並不清楚「不一樣」在哪裡。

  說了老半天,孟廣的心腸軟了:「這樣吧,我去跟檢驗室說說看,讓您在星期一做
檢驗,如果沒問題,您就可以請假!」

  他只好到檢驗室千求萬求,把斷層檢查排到星期一晚上。但就在這一天子夜,孟廣
又被喚到老教授旁邊聽診,老教授的哮喘越來越急,血小板和血紅素都有減少的傾向。

  孟廣與另一位主治醫師會診,判斷可能有腫瘤破裂出血的可能,必須請外科醫生做
緊急引流手術等必要處置。「張師母,對不起。明天張教授非開刀不可……您,還是請
助教替張老師上課吧!」

  星期二的課鐵定不能上了,老教授不能說話,卻以沮喪的眼神回答他。孟廣別過臉
去,快步走出病房,彷彿為自己辜負了老教授而不安。那種感覺,好像他辜負了張教授
許多年,昔日不認真聽課的罪惡感全部湧上心頭。

  張教授終於開完了刀,孟廣到加護病房去探看。老教授身上插著氣管內置管、動靜
脈置留針、引流管,整個人被一堆管子圍繞著。孟廣輕輕踱到病床旁,不自覺地說了「
對不起」,老教授忽然睜開眼睛,勉強以微弱的聲音說:「最後一堂課不能去上了,對
吧?」

  孟廣很抱歉地點了點頭。老教授又自言自語道:「沒關係,我還是可以自己出考題


  教書教了三十年,總得有始有終。你,以前微積分學得如何?醫學院的高材生,微
積分難不倒你吧!」

  孟廣又心虛地點點頭。

  老教授開完刀的第二天晚上,仍是孟廣值班,本來他一向好睡,只要有一把椅子就
可以睡著。這一夜,趴在桌上,隱隱約約,半睡半醒,彷彿回到那間在欖仁樹旁的教室
,教授滔滔不絕地講課,他努力想聽課,卻始終渾沌,抬不起眼皮……忽然間,一股不
祥感使他變得很清醒,馬上翻起身子巡視病房去。

  老教授沒有睡。

  他的臉上戴著氧氣面罩,很多管子深深地插進他的身體裡,止痛藥的作用減輕了他
的痛苦,因而他的表情一派安詳,用筆在試題紙上輕輕寫著考題……「教授……」那一
剎那間,孟廣忽然懂得什麼是人生的意義,那個他從前在微積分課中百思不解,後來在
忙碌人生中被他遺忘的問題。他終於明白赫塞為什麼說,人生有沒有意義不是我們的責
任,而讓它有意義卻是我們的責任。老教授用顫抖的筆寫著微積分試題,也寫著他要的
答案。

  教授看看他,好像在說:「我知道,你現在會叫我好好休息,可是……」

  每個人的人生都有責任,不管這些責任有沒有意義,身為醫生的他也有他的責任。

  「教授,明天再做比較保險,好不好?還有,如果您的試題完成了,考試當天,可
不可以再給我一份,我想試試看,我有沒有忘掉以前學的微積分。」

  那科被重修的微積分,應該有象征性補考的機會吧!

  怎樣的人生才有意義?

  這是一個永遠沒有正確答案的問題。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每個人生的階段答案
也不一樣。有些人不斷在找尋答案,有些人一生只得到「沒有意義」的答案。

  但不論有沒有答案,是什麼答案,都有一個不可缺的要點:人生有意義的人,心中
必定歡暢。

  不一定要擁有什麼。

  幾年前,我到老撾去。那時候,它還是一個不對外開放的國度。由於地處內陸,交
通不便,農作物雖然豐盛,但現代民生物資仍然非常缺乏。窮人家能有一件衣服蔽體已
經不錯了。

  車行荒野,幾無人煙,經過一座開滿蓮花的大沼澤旁,我看到了一幅令我難忘的景
象。

  六個五六歲的孩子,光著身子,嗨呀嗨喲,很有節拍地在沼澤中划船。所謂的船,
只是簡陋的竹筏子。

  被陽光均勻洗禮過的身體,泛發著黑金光澤。他們笑得非常非常開心,劃得非常非
常用力,一起往前劃,劃到沼澤中心,又劃回澤邊。

  我舉起相機,他們也舉起手,完全沒有芥蒂地歡迎罕見的不速之客。嘩啦!其中一
個孩子跳進水裡,像魚一樣地泅泳。一會兒,又跳上筏子來。

  然後,他們又心滿意足,嗨喲嗨喲,一心一意地在開滿艷紅色蓮花的池上行舟。

  我發了很久很久的呆。

  我知道,他們絕對是窮人家的孩子,他們沒有玩具熊,也沒有「任天堂」,他們甚
至沒有一件好衣服。可是,沒有人有權利覺得他們「好可憐」。

  我覺得我「好可憐」。我們都一樣可憐。

  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燦爛,那麼自然,那麼純淨,那麼百份之百的笑容。

  我因忙碌才能充實、表面上看來蠻有意義的人生,好像從來沒能使我笑得如此喜氣


  那麼美麗的笑容使我的心如蓮花,在溫暖的陽光下,和千百朵蓮花一起嫣然盛開。

  怎樣的人生才有意義?希望他們永遠不必為這個問題浪費時間。

  心裡從沒浮現過這個疑問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人吧!

  我這麼努力,到底有沒有意義?

  我們不時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我們不只問人生有沒有意義,也問很多事有沒有意義:我這麼努力讀書有沒有意義


  做這種工作有沒有意義?這麼辛苦地幫他忙有沒有意義?

  到底什麼是「意義」?是成功,是利益,還是某種榮譽?

  我們問的「意義」,通常只是很現實的利益,名或利。

  但是,我們的意識在提出這個問題的同時,其實已經給予了否定的答案——我們是
因為覺得沒有意義,所以才提出這樣的問題。在解答自己疑問的同時,我們往往讓正面
想法取代了負面想法。換句話說,我們只是拿「意義」來打擊自己,讓自己沮喪,卻又
改變不了現狀,或根本無力改變現狀。

  我的一個攝影師朋友曾經一直檢討,他那麼辛苦地投入攝影有沒有意義?使他不斷
問這個問題的導火線倒有些趣味:有一天,他到一個很偏僻的鄉下拍照,想要拍一個坐
在路邊歇涼的老太太。老太太大概並不喜歡當模特兒,或是不好意思,著急地說:「不
要,不要!」為了阻擋他的鏡頭,竟然把裙子整個拉到上面來,擋住自己的臉。

  「那一剎那,我忽然覺得自己很殘忍,而我的工作很沒有意義……她為了不讓我照
臉,寧願拉起裙子把臉遮住………」

  從此,他一直在檢討他的半生心血有沒有意義的問題。工作不來勁,遇到精彩畫面
時,也不再勇往直前搶鏡頭。

  當他對我訴說這件事時,旁邊有個老先生說話了:「少年人,如果你真的愛這個工
作,你不但要愛歡迎你拍照的人,也要愛拒絕你拍照的人,正面和負面,你都要接受,
這才是人生的全部。不要只想揀甜頭吃。」

  我的朋友和我聽了老先生的短短評論,如醍醐灌頂。

  「事實上,有沒有意義,只有老天爺知道!」

  我們問老先生,他做什麼工作。

  他說,他是退休老師。

  「我很喜歡教學生,可我教了三十年書,我教過無數個博士,也教過殺人犯和搶劫
犯,我對他們都付出同樣的愛心呀。當我發現我的學生長大後為非作歹時,我也曾經很
沮喪,我這麼努力到底有沒有意義?我發現我不知道,因為我還是很喜歡這個工作,我
還是要盡人事,其他的就聽天命吧!佛教裡講自性自救,我要救他,他不救自己,有什
麼辦法?」

  我想,在讀書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很多東西,背了學了將來沒有太大意義。後
來進人社會後也證明,從前背得死去活來的東西,占據了我年少青春的東西,並沒有意
義——讓我絞盡腦汁的地理課,那些鐵路、那些城市,有的現在已經不存在,有的改了
名字,而我那時也總認為地理考全班最高分完全沒「意義」。

  但反過來想,我在企圖考全班最高分,在我的腦海裡冥想鐵路網的同時,我不也體
會了某種游戲的歡喜?在我得到好成績的那一剎那,我不也曾經快樂過嗎?

  當然,如果那些讀死書的時間可以省下來更好不過,可是,在我還沒有能力打破那
個「迂腐」制度的時代,我只能以正面意義打敗它,而不要讓它帶來負面意義打敗自己


  每個人心中有意義的事不一樣。

  某些人心中最有意義的事,對其他人可能毫無意義。歷史上有數不清的人,為了奪
取自己心中最崇高的精神標桿,不惜捨生取「義」。

  換了你,可能嗤之以鼻。

  原來人人如此不同,如天與地。也就因為,有人願意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這個世
界才能像一個美麗的交響樂團。

  史考特徵服南極的故事,你我絕不會師法前賢,但都會深深感動。

  他是一位英國海軍船長,也是英國南極探險隊的司令,自小害羞而膽小,陰錯陽差
地加入了南極探險隊。從此,他愛上了南極。

  愛上了南極,或者,愛上了不可解釋的宿命,一種奇妙的「非如此不可」的生命旋
律。

  他發誓:在有生之年,非征服南極點不可。他要使英國的南極探險隊,成為第一支
在南極豎起國旗的隊伍。

  此後十二年,費盡心血的籌備,又歷經幾千公里,不畏嚴寒地奔走,第一次遠征南
極點他幾乎成功,但卻因突然襲來的暴風雪而功敗垂成。他並不灰心,經過更充足的准
備,他與經驗同樣豐富的隊友,再度回到南極的冰雪大地。他們帶著機動雪橇、西伯利
亞的迷你馬、阿拉斯加的狗群,還有新西蘭政府捐助的大批冷凍羊肉,準備一舉成功。

  冰封的南極,擁有令人驚歎的風光,也藏著驚人的兇險。即使在夏季,氣候仍捉摸
不定,每日溫差可以在攝氏零下七度和零下六十度間肆意徘徊。她像個美麗而暴躁的情
人,驕縱地調戲著癡心的追求者。

  即使準備再充分,所謂冒險,仍只是一場賭博,並不保證你能收回投下的生命資本


  未知,使人惶恐,卻也充滿冒險與刺激。

  冰雪封凍,使承載的睡袋與帳篷增加了一倍半的重量;機動雪橇的率先故障,更使
搬運必備貨物難上加難;暴風雪常使空氣中充滿飛舞的冰錐,即使在帳篷中,呼出的氣
,還是會使胡子結成冰塊。西伯利亞的迷你馬只能畏畏縮縮地擠成一堆,等到死神一一
解脫它們的痛苦,終於成為人與狗的必備糧食。由於糧食不足,其中一半人馬被迫折返
,向繼續挑戰極點的五個人舉杯祝福。他們並沒有想到,這一次別離也是永遠的告別。

  風霜如針,刺進他們早已凍傷的雙頰,史考特等人奮力邁向通往極點的道路。但出
乎他們意料的,他們並非第一支朝聖隊伍。在距離極點四十三公里的地方,竟然發現,
挪威探險隊已經插上了他們「到此一游」的旗子。

  那真是無情的打擊。但他們仍堅持接近極點一些,一九一二年一月十八日,他們成
功地征服心目中的南極點——它和南極的每一個地方一樣,只是白茫茫一片的酷寒大地
,井沒有人開香檳和party歡迎。而且,他們必須馬上面對長達一千四百多公里的回返
路程。去與來同樣艱辛,糧食則更為不足。一位最健壯的隊友失足跌落在冰崖中,嚥下
最後一口氣;另一位隊友為了把糧食留給其他人,選擇獨自告別,悄悄在荒涼的冰雪中
迎接最後一刻。剩下的三個人,並沒有回到出發點。一直到他們去世八個月後,搜救人
員才發現他們。他們靜靜躺在距離極點才十一公里的帳篷中,任白雪為他們建築墳家。

  史考特的日記被發現了。最後一篇,他寫著:我們仍應堅持抵達終點,但我們卻已
虛弱不堪,當然,我知道終點已經不遠。這很可惜,可是我不認為我能再寫下去了。願
上帝照顧我國人民。

  我們也許不認為征服南極有什麼意義,可是,每一個求仁得仁的故事,總使人想向
勇敢的執著者們深深致敬。

  規劃——生涯不規劃生涯規劃,常常人算不如天算。

  讓我來說一個故事。

  她以勝利者的姿態擄獲了他,得以進入洞房,不知讓多少女人哭紅了眼睛……至少
,當初她是這麼想的。

  他是個在業界頗有知名度的室內設計師,一向以好品位著稱。包括他身邊的女人,
各自都有專精的藝術素養。不是鋼琴家,就是插畫家,不然就是廣告公司的創意文案,
每一個人的資歷似乎都比她顯赫——賀文琦只是個高中美術老師而已。這個職業當然不
差,不過,也沒特別到哪裡去。

  「說說你是怎麼得到他芳心的?」鬧洞房時,何厚家的朋友這麼起哄著。通常,這
句話是用來問新郎的,但是,每個人不約而同地把好奇的腦袋轉向新娘,因為每個人都
知道,要想讓何厚家這個年方三十五,又很容易獲得美麗女子青睞的單身貴族點頭,同
意走進禮堂,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賀文琦一直笑,笑得彎月眼漾著嫵媚的淚光。有人替她答了腔,說:「是不是先上
車後補票?」

  「胡說!」賀文琦笑道。

  「據我所知,是上過車啦,不過還不用補票……」她那開朗大方的妹妹賀文妮替她
辯說,不過是越描越黑,引來一陣大笑加口哨。

  「由新郎倌來說好了!」

  「文琦啊,她……」何厚家偏著腦袋想了想,「我們認識十年,太久啦,她真是有
耐心,不管我怎樣,永遠那麼溫柔,把我的話當話,我們吵也吵不起來。不像很多女人
,動不動就歇斯底裡,很難招架。十年啦,我再不娶她,她就跑了!」

  「文琦,你為什麼不畏萬難,就是不從這個花心大蘿蔔的身邊離開?」何厚家的女
同事又繼續對新娘子展開「包容心試驗」。

  「因為……」賀文琦終於有機會被眾星拱月,不由得吐出初衷,「因為,他是我生
涯規劃的一部分呀!」

  「生涯規劃?」

  「對,我二十歲時第一次看到他,就決定把他放在我的生涯規劃中,總有一天等到
你!」

  「哇,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大家紛紛為她的毅力鼓掌。看賀文琦這麼給面子,
何厚家忍不住眉開眼笑——他雖然結了婚,還是想讓大家感覺自己有價值得很呀!

  雖然認識了十年,關於這個婚姻,賀文琦到底還是一個初入蠻荒大地的探險家。她
對何厚家的了解不會比他任何一個女友多,對於要搬進何厚家的精緻雅房,成為他的新
婦這件事,她又興奮又緊張。何厚家向來為維持自己的生活隱私不遺余力,除非他心清
對,何厚家很少邀請女友到自己的房子去。這之前,她只到過他家三次,前兩次還有其
他的朋友,最後一次,是一個月前,何厚家的鋼琴師女友決定跟他說莎喲娜啦,他在難
以承擔哀痛的夜晚,找她長夜訴衷曲,終於發現她的愛是那麼完整地保留給他,不娶她
,就太辜負佳人。她就在那晚答應了他的求婚,實現了她多年的願望。

  賀文琦雖然沉得住氣,但也有隱隱的害怕——何厚家是不是為了報復那個優雅美麗
的鋼琴師女友才娶她的呢?他還有沒有跟那個綽約動人的女人來往?

  她對他懂得並不多,也因而有了探險的刺激感。

  還沒等到他有時間度蜜月,她就發現,她進入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第一個晚上,她充滿幸福感地進入浴室,想洗個澡時,冷不防何厚家叫住她:「等
等……我拿你的香皂給你……」

  她往浴室裡頭望了望:「不必了……裡頭有六塊不同顏色的香皂呀!」

  「那都是我的!」

  「你一次要用六塊?」

  「對呀,一個洗臉,一個洗脖子,一個洗手,一個洗背,一個洗腳,一個洗……還
有,你要記得,用完什麼東西都要放在原位,平常我可是放得一公分也不差。」

  她戰戰兢兢地洗了個澡,好戲卻還在後頭。半夜,睡得和死豬一樣的她被猛力搖醒
了:「喂,床單歪了,起來,我要調正。」

  「什麼事?」看他神色如此慌張,她還以為失火了。

  他努力在調整床單,不惜把她趕下床:「奇怪,怎麼看都不是直的?」原來她一翻
身,條紋床單的線條就歪了。她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調整床單的男人,就是白
天那個做事永遠不慌不忙的設計師。

  此事發生的頻率大概是每晚兩到三次。她在一個星期後就有了熊貓眼袋。她買的洗
發精,因為外殼的顏色和高度與他原有的不搭調而被淘汰出局;她的衣服被他全數捐給
慈濟舊衣機構;更嚴重的是,他要她買幾個貴得令人咋舌的廠牌貨,卻不肯掏點腰包…
…他們家的任何電器都以尺丈量過,或者說,他那凌厲的眼睛就像一把尺,只要看他臉
色,她就可以知道,是不是又不小心將他的東西移動了位置。他的反應很激烈,表情像
個想上擂台的拳擊手。

  賀文琦是個有度量的女人,她不會讓這些小事而影響終身大事,也就極力配合,維
持一切秩序。既然是她的生涯規劃理念之一,她不要成為他人生的敗筆。

  兩個月後,她因失眠和莫名其妙的焦慮去看心理醫生。經過一番長談之後,心理醫
生發現,該來看病的不是她,而是他。

  「他這樣的潔癖——是不是因為童年有什麼創傷?」

  除了他以前有多少個女友之外,賀文琦對先生的童年、青少年,一問三不知。最後
醫生只好問她:「你真是他的妻子嗎?你是怎麼嫁給他的?」

  連她自己也有同樣的懷疑。她真是他的妻子嗎?她恐怕沒有他那六塊香皂來得重要


  她開始產生了反抗心理,以種種理由不回家,而事實證明他並不怎麼需要她。「我
有事……我要到文妮那邊住……」她期期艾艾地解釋著,只換來他冰冷的一聲「哦」,
不置可否,好像她的報備是多余的。似乎只要她不要打斷他的生活秩序,她做什麼都可
以。

  這大大粉碎了她的生涯設計:她原本希望,一年至少可以出國度一次假,一個星期
至少有一天如膠似漆,三年至少生一個孩子——如今,好像一切都變得不可能。她甚至
不敢臆測,如果有一天,他們的孩子弄亂了六塊香皂的位置,他是不是會賞他一頓拳頭


  「看心理醫生?」何厚家嗤之以鼻,「我看,我念過的心理書籍,不會比那個醫生
少。

  我看,你跟以前那些女人一樣歇斯底裡。真的,女人都是這樣的,剛開始什麼都不
在乎,後來什麼都在乎了。」

  她忽然明白,為什麼他到三十五歲才結婚。也許是,他找不到一個願意一直遵循他
生活守則的女人。結婚後半年,她決定承認失敗。賀文妮看著蓬頭亂髮,精神不濟,因
為上課不知所雲而被迫辭職的姐姐,忍不住勸她:「別傻了,你打不過他的潔僻。」

  她終於認輸了,她終於明白自己是個怕麻煩的人,趁還沒空到戶政事務所辦結婚登
記前先離開,免得手續上更麻煩。她將離婚協議書給他時,心裡松了一口氣,發誓自己
一輩子不會買條紋床單,也一定要在凌亂的家居中享受自由的快樂。當著兩個證人的面
,他沒說話,只是皺皺眉頭:「嘿,這些字寫得很亂,我待會兒叫小妹用電腦打字比較
整齊些,否則,這個字實在簽不下手。」

  生涯規劃?生涯規劃!生涯規劃?

  別小看標點符號的功能。上面這三個標點,代表我在生活中追尋事業規劃與人生目
標的心情。

  我們這一代後嬰兒潮,可以算是這樣接受「生涯規劃」概念的先鋒。我們開始明白
設定目標與按部就班的重要性,明白要了解自己,不可以糊里糊塗、莽莽撞撞過一輩子
,於是我們之中的大部分人,很科學地為自己訂各種計劃表,在邁向成功的階梯上,一
步步向上爬。

  接受「生涯規劃」主張的人,大概也可以說,是中國幾千年來最理性的人。在我們
把生涯規劃的問號改為驚歎號之後,人生有了目標,生活更有朝氣。

  可是每一件事都不是完美的。接受它的正面,也必須接受它的負面。同一個月亮,
都有陰晴圓缺。

  幾年前,我對「生涯規劃」的必要性又回到問號。當然,這個問號已不同於第一個
問號,我也不是原來的我。我們這一代,曾經為自己的生涯規劃努力奮鬥過的人,可能
都必須重新問自己:是不是覺得自己活得很累?是不是發現外在的掌聲,其實無法彌補
內心的空虛?是不是已經明白,期待越多,挫折越大?當計劃執行完美,而天不從人願
時,你是否怨天尤人,不知所措?你是不是了解,愛情在人生中很重要,但總是不按牌
理出牌?

  這是我對自己的質疑。我甚至還懷疑,大部分人做的生涯規劃,並不是為自己,在
做計劃時,聽到的是嘈雜而混亂的外界意見,而不是自己心靈深處真正的聲音。因而,
在別人的眼光下,成功了,可是,有更大的缺憾藏在心靈裡,像黑洞,吸光所有的能量


  有時我們的生涯規劃,對自己太過高估,使自己十分沮喪;有時太過低估,忽略了
你所以為你的真正潛能與任務。

  我不反對生涯規劃,但光憑生涯規劃,並不能向你提供美好生活,無論你將計劃執
行得如何精確而完美,如果內心欠缺和諧的韻律,你將感到非常挫折。在一連串費心盡
力的規劃後,記得照料內心的秘密花園。有些人終其一生,在外尋找奇花異卉,卻從來
不知道,最珍奇的植物,已在荒蕪的廢園中枯萎。即使在生涯規劃已經安穩之後,你仍
必須不時送給它一個問號:這樣的日子可是你真正想要的?有沒有什麼東西,一直被你
的規劃忽略?你聽見你心裡的聲音了嗎?

  「心裡有聲音嗎?」也許,你會這樣問我。我很肯定,雖然內心的聲音是無聲之聲
,也很害羞而怕生,但是,它一定在。即使在深深的沙漠之下,也有淙淙流水,它在,
只是你還沒有挖掘到它。如果你不斷向前走,沒有遵循內心的律法,那麼,你會花許多
時間氣力,只是在走一條被設定好的老路,繞了半天,不知不覺又回到原處。

  真正的美好生活,依靠一顆韻律和諧的心。

  真正的浪漫,存在於輕松自在的靈魂中。

  真正的成功,是生命與人情的洞徹。

  真正的愛情,是兩人靈魂品質的契合。

  心理學家AbrahamMaslow說過:「我們每個人內心都有個聲音,試圖指出我們生命
所應依循的方向,如果我們因為軟弱、眼前的利益,或為了其他原因不去傾聽,我們就
會悲慘而空虛。」而印度的聖者也早已編織如是的智慧話語:「只有心靈和諧的人,才
能體驗大自然的和諧,內心混沌的人,只會發現四周混亂。」

  在我惶然不安,或被空虛襲擊時,我總企圖讓自己安靜,傾聽。

  我不是說社會、物質條件、金錢、權力、地位、生涯規劃這些外在的東西不重要。

  它們很重要,可以使我們的外在活得好,但如果只有它們,我們只會活在表象裡,
欺人或者自欺,而無法好好去傾聽生命的真正旋律。

  蘇格拉底的父親,是一個著名的石雕師傅。

  表面上,他沒有承傳父親的志業,在那個職業世襲的時代,一反常態地成為一名哲
學家。希臘的文明在他的影響下,開出另外一朵燦爛的花。

  而事實上,他仍然只是石雕師傅。

  他雕刻心靈。依他父親所教導的方式。

  有一回,他的父親正在雕一只石獅子。小小的蘇格拉底觀察了好一陣子,終於問出
他的疑問:怎麼樣成為一個好的雕刻師?

  「看,」他父親說,「以這只獅子來說吧!我並不是在雕這只獅子,我只是在喚醒
它!」

  喚醒?

  「獅子本來就沉睡在石塊中,我只是將它從石頭監牢裡解救出來而已。」

  哲學家也並不是創造者,他們只是希望將人類的靈魂解救出來而已。每個人的靈魂
有自己的樣子,不能被別人創造。我們的靈魂,都是石塊裡的獅子,並不是一塊隨你捏
造的軟泥。如果他是一只鷹,你硬要將他捏成一只羊,那麼,你將截斷他可以翱翔四海
的翅膀;如果只是一只羊,而你硬要他飛翔天際,那麼,你盡了再多的努力,也不過白
費力氣。

  如果真的需要「生涯規劃」這個名詞的話,它是喚醒,而不是塑造,這一點是很重
要的。

  在還沒有了解自己的靈魂、自己的屬性之前,貿然趕時髦,為自己列出一張長長的
短期目標及遠程目標,再用別人的眼光當鞭子鞭打自己,你可能會成功——在別人的掌
聲裡體認出自己的光榮,而真正的生命源泉卻日復一日地堵塞與蒙塵,不再流出甘美的
泉水。

  為誰辛苦為誰忙?

  在這個講求效率的社會,我們卻常沒有效率地白忙著。一個小莫扎特或米開朗基羅
,若生在此時,可能會在社會期許下兢兢業業地經商,成為白領階級的一員,每天在抱
怨公司的福利制度不健全。也許我們之中的大部分人,沒有那麼高的天賦,不一定從很
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將來的方向,許多人都必須經過摸索、跌倒、再嘗試的過程,才能
慢慢找出自己的最愛——我們或許不那麼出色。那麼特別,可是我們的內心必有自己的
聲音。

  如果有靈魂,就有它獨特的唱腔。

  只有以自己的方式唱出真正的聲音,在這彷彷徨徨的人海中,生命才沒有遺憾。

  你的聲音,是什麼樣的聲音?

  你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了嗎?

  還是,仍然像個小學生,按照考試的順序來準備功課,填寫一連串的必讀功課表及
座右銘,樂此不疲?

  領導生活,不要讓生活牽著鼻子走。

  這是生涯規劃的前提。

  尊重自己內心的聲音,不要斤斤計較外在的掌聲。

  如果你非規劃不可,做生涯規劃前,認識自己,這是充分必要條件。

  做生涯規劃後,還要有一層心理準備:「人生就是在你計劃外發生的那些事。」

  有句西方俗諺這麼說。

  困難——預設困難症候群和你的潛意識密談吧!

  如果現在你的面前出現一條河,你要怎樣渡河?

  閉上眼睛一秒鐘,看看你心靈中的畫面,用你的直覺回答我。

  是(1)跳過去、走過去,(2)游泳過去,還是(3)找船或找橋過去?

  通常,答案是跳過去、走過去的人比較多。這意味著什麼呢?

  它代表你在處理人生困難時的態度。選擇(l)的人,無疑是一個樂觀主義者,他
們心中的困難不過是一條小小淺淺的水溝,他們會天真地低估困難,但並不會猶豫。選
擇(2)的人,據我統計,未必是游泳健將,他們對困難采取獨立解決的態度。選(
3)

  的人個性謹慎,比較喜歡誇張困難度,或者依賴別人來解決問題。

  這些選擇都是正常的。最重要的是,你必須過河去。

  別假想河裡有很多鱷魚或是食人魚,別想賴著不敢過去,別只光用腦袋不動手腳。

  再聰明的腦袋,沒有手腳配合,只會自找麻煩。

  在還沒開始做一件事之前,你是不是已經在自找麻煩,讓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影子敵
人把你徹底擊倒?

  前不久,我到某大學演講。

  一般說來,到大學演講是最讓我感到愉快的。大學生們是對人生充滿希望的一群,
他們反應快,溝通沒有困難,理解力和求知欲都很強,他們總是能在該笑的時候笑,該
安靜的時候沉默。

  這一次的演講,跟往常的氣氛不太一樣。原因不在於那個大學,而在於那個主辦人


  在前一天,我向她確認第二天的演講時間時,她卻以一種很虛弱的語氣,吞吞吐吐
地說:「……喂,如果……加果沒有什麼人來聽,你會不會很在意?」

  我有點吃驚,她為什麼會這麼問?

  「你們剛好碰上期中考或是大型舞會嗎?」我根據經驗來揣測。

  「……不是……」

  「你怎麼會知道不會有什麼人來呢?」我問。

  「……我的直覺。」她猶豫地說。

  我啼笑皆非,她對我這麼沒有信心,邀我做什麼?還有,就算她對我這麼沒信心的
話,她也不必在這個時候打擊我呀!

  我沒有怪她的「直覺」,反而安慰她,不會,就算人不多,我也不在意,反正人多
人少都要講。

  第二天到了,她在校門口等我。一見到我,又問道:「人……人不多怎麼辦呀?」

  在還沒開始前,以這種沒信心的方式打擊演講的人,是很不上道的。這就好像在選
舉還沒開始前,天天跟請你助選的候選人說:「我看一定沒有人會投票給你吧,不信你
等著瞧!」或者在你參加聯考前,有人直覺地對你說:「我看題目大概會很難,你一定
考得不太好。」

  這時我有點不耐煩了。我費盡力氣在交通尖峰期趕到這裡來,這人一見到我,就是
愁眉苦臉地當頭一棒。

  「你怎麼知道人不太多?」

  「……我覺得。」她說。又是一個由直覺產生的答案。

  「除了你的直覺呢?」

  「我……我沒做什麼宣傳啦。」

  我心想,你為什麼不把自己該做的準備工作做好呢?這麼理直氣壯地說,你沒做宣
傳。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呀,該擔心的不擔心,現在還擔心什麼?

  「人萬一很少怎麼辦?」

  「那我也要講呀,總不能說,你們人太少了,今天我不爽,所以算了。拜託你不要
擔心這個好嗎?」我仍然用很和善的語氣這麼說,因而她並沒有察覺我的不悅。

  「我帶你逛逛校園好嗎?」她問。

  「我很累。」那一天到演講前為止,我已經工作了十二個小時,所以我直說,「找
個地方讓我休息一下吧!」

  她並不讓我休息,問了一堆問題:「你為什麼要講『校園戀愛學分』?你要講些什
麼呀?」

  「你待會兒聽不就知道了嗎?」我很努力地保持微笑。

  「你為什麼要工作?你做些什麼工作?你又要寫作又要工作,不是很累嗎?」

  「人只要不預設困難就不累!」

  她並沒有聽懂:「不預設困難?不是很難嗎?」

  「容易的事,大家都會做,何必要我來說?」

  兩個小時的演講很順利地結束了,人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少。演講後,她終於收起
一張苦瓜臉,說:「人沒有很少嘛!」

  「我不是叫你不要預設困難嗎?」

  「老師,其實你已經是我邀請的人中,最讓我覺得有信心的……」

  我知道她在贊美我,可是我也發現,她的問題很大。「如果你對其他的人沒信心,
為什麼要邀請他們呢?」我問。

  她無語以對。

  「你念什麼系?」

  「心理系。」

  「那麼,你要小心一點了。」我開了一個有點惡毒,但卻有根據的玩笑,「你知道
嗎?在美國,所有的職業中,心理醫生的自殺率是最高的——他們會將他人的問題套在
各種模式的人身上,反而可能會忘掉自己的心理問題。」

  在我自己對自己的印象裡,我在念「國中」,特別是高中時,都是很愁眉苦臉的,
煩惱非常地多,好像每天在擔心天會塌下來——現在回想起來,是因為對未來充滿期待
與惶恐的緣故。

  是的,從前的我有一張愁雲慘霧的臉。

  「你看起來很不快樂,好像你就是憂愁的化身。」我記得有個高中同學跟我這麼說


  我還認為這是一種贊美。因為我覺得憂愁比快樂有深度多了。

  如果誠實地將過去的煩惱列出一長串,那些煩惱的組合大概是這樣的,你可能會覺
得很好笑:我擔心自己長得不夠高,長大以後不夠漂亮,可能會遇不到我的白馬王子;
擔心明天的課文背不出來,被國文老師罰站;擔心數學不及格……我擔心以後考不上好
的大學,被所有的親戚朋友恥笑;但我也擔心成績太好,別人不跟我做朋友;我擔心自
己的生活會越活越沒有「意義」,煩惱這世界上沒有人真正了解我;擔心第三次世界大
戰會爆發,也煩惱自己萬一念到博士,會不會找不到男朋友……總而言之,我的煩惱五
花八門,每天端著一張苦瓜臉來看世界。

  你猜我的煩惱對未來有沒有幫助?當然沒有。以上的煩惱不是沒有發生;就是煩惱
了也沒有用。

  這跟上了飛機就開始想「這飛機會不會掉下來」這個問題一樣,愚蠢。

  我們習慣說「自尋煩惱」。其實,哪一個煩惱不是自己找來放在腦子裡的?如果你
有自尋煩惱的習慣,那麼,我不是危言聳聽,每多一步,你的煩惱會多一倍。

  我發現現代人有好多不必要的煩惱。而且很多人喜歡為自己找煩惱,以為那才叫認
真生活:為工作上討厭的人煩惱,為未來煩惱(有的美其名為生涯規劃),還可以為一
些本不需要他煩惱的朋友煩惱,為愛人愛不愛自己而煩惱,為老公會不會變心煩惱,為
自己好不好看而煩惱……花了無窮的時間煩惱這一切,卻不能減少煩惱,反而使自己或
別人困擾得要命。

  我為自己訂下一個準則:如果煩惱沒用,就不必煩惱。

  當然,沒有一條煩惱能經過這個法則的過濾而倖存。

  我還讀過一句話,也很有趣。有個心理醫生梅耶說:「煩惱會影響血液循環,還會
損及你的神經系統;很少人因為工作過累而死,但很多人是煩死的。」所以,不會「過
勞死」,只會「過煩死」!

  我還看過一個有趣的統計表。心理學家認為,我們的煩惱中,有百份之四十屬於杞
人憂天(那些事根本不會發生),百份之三十是為了怎麼煩惱也沒用的既成事實,另外
百份之十二是事實上並不存在的幻象,還有百份之十是日常生活中一些不足掛齒的小事


  也就是說,我們腦袋中百份之九十二的煩惱都是自尋煩惱,活該你煩惱。只有百分
之八的煩惱勉強有一些正面意義。

  看了這些數據,你要不要刪除百份之九十二的煩惱?老實說,自從我學會不要自尋
煩惱之後,我活得快樂多了。現在沒有人會看到我愁雲慘霧的臉。包括我自己。

  我盡量不交自尋煩惱或只會讓人煩惱的朋友,不讓煩惱有太多滋長的機會,盡量做
一些會使我精神愉悅的事情,也盡量不跟別人一起抱怨東抱怨西。當煩惱確實來臨,試
圖找到根源。

  最重要的是,盡量體會自己活在此時此刻。此時此刻!當在吃一個剛出爐的烤麵包
時,贊美它;當確實做錯一件事時,承認它,但也解決它。別讓煩惱占你太多時間。

  這是近年來的體認,因而果然減少了許多自找麻煩的機會,從此,我快樂多了。

  「你好像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從前那個說我是憂愁化身的同學,多年後再遇到
我,這樣對我說。

  因為我知道,發自心底的快樂,比沒用的煩惱憂愁有深度多了。

  不要預設困難,也不要自尋煩惱。這不容易做到,我知道,因為預設困難、自尋煩
惱是人的天性,但要記得,如果你讓這種天性繼續茁長,你慣壞了它,對你有百害而無
一益。

  每次有大專院校文藝社團來采訪,或者,上廣播節目談寫作,總有人問我:你會不
會有寫不出來的一天?如果你遇到嚴重的寫作瓶頸,你該怎麼辦?

  我總是搖頭。不會的。老實說,這麼多年持續寫下來,我並沒有遇到什麼嚴重的寫
作瓶頸。

  真的?他們老以為我在說謊,故意把自己宣揚為寫作天才,故意淡化很多問題。

  真的。當然,一時的瓶頸不可能沒有,那是自然而然的,跟你每天得喝水一樣,但
只要你不要越想越嚴重,它就不會變成「嚴重的寫作瓶頸」。

  至於說會不會有寫不出來的一天,當然也有可能,只是我不要想它。想也沒用,為
什麼要想?我只要寫今天我要寫的。我認為我該寫的東西,寫作又不能未雨綢繆,靈感
也不能儲存起來、待寫不出來時才開封來用,那麼,我擔心什麼?

  萬一真的有那麼一天,也不會是世界末日,我很喜歡一句很有人情味的話語:如果
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總會在某個地方,再為你開一扇窗。

  我們的頭腦不該用來為自己設屏障,擋住人生中柳暗花明的機會。

  台灣社會卻好像很難抹掉那種「悲劇情結」,每個人都在今天想明天的困難,預設
明天的悲慘。

  有個星期天下午,我走進一家咖啡廳,原想挑個安靜的角落寫稿。我喜歡這家法國
式咖啡廳,雖然它的下午茶並不高明,但是它的裝演素雅,窗明几淨,輕柔的法國抒情
歌總讓我擁有在法國游學時的自在心情。

  當我發現這天生意出奇的好,我很難圖得一時安靜,判斷自己該推開門悄悄離去時
,微笑的侍者已經看見了我。我只好照原定計劃坐下來。

  我的左耳和右耳開始收聽到「隔桌鄰居」的談話。

  「如果兩岸打起來,我想他們會在××登陸……」

  「不對不對,他們會從××開始,這樣就可以直接扼住咽喉……」兩個男人開始了
類似「閏八月」的話題。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女人企圖把自己插入這個災難座談會。

  「我可能只好硬著頭皮到新西蘭,投靠我表妹他們家……」另一個女人有點得意又
有點無奈地說。男人白了她一眼:「你表妹一家都是小器鬼,我們到那裡,不是自討沒
趣?」

  另外一邊,兩個女人正在為自己的未來擔心。

  「阿美她戀愛談了七年,結了婚後,三個月就告吹,好可怕,害我都不敢結婚了。


  「趕快吹掉也好。我姐姐才倒霉,她跟我姐夫談戀愛時,我姐夫溫文儒雅,一結了
婚,全變了,每次兩人一吵架,他都好像要把她殺了一樣。」

  「好可怕!」第一個女人說,「喂,你認為Alex會不會有暴力傾向?」

  「有可能哦,你看他,眉毛那麼濃,我看過一本面相書,眉毛濃的人通常……」

  再遠一點的那桌,看樣子是兩個快要參加大學聯考的漂亮女生。當我從buffet(吧
台)端了一盤香甜可口的木瓜回來時,其中一個正用力揪自己的頭髮:「如果我考不上
,我就完蛋了,一輩子都完蛋了!」

  「我才慘!如果我沒考上第一志願,我媽一定逼我去跳樓……」

  真是一個充滿災難預告的星期日下午。明明是陽光明媚的假日,為什麼要拿這些有
損無益的「莫須有」問題來「殺」時間?

  預設困難,是我們人性中最難纏的部分。少部分是有建設性的,大部分只有破壞性


  如果能很覺悟地設定一套過濾標準,為有建設性的預設謀求可能有的解決之道,把
只具破壞性或想了也沒用的「未來災難」從腦海裡盡量去除,我想,這世界上精神分裂
或歇斯底裡的人會少很多。

  我們也不至於老是抱怨生命的不美好。

  俗話說: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既是十之八九,就是兵家常事,不如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不必畏戰,也不必先「
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且為那十之一二、物以稀為貴的如意事做好準備工作吧。

  俗話又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如果知道風雲不測,又何必先做直覺式的氣象預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生活?

  很多人明明沒有范仲淹的才能、地位與胸襟,卻喜歡「先天下之憂而憂」,每天把
自己搞得愁雲慘霧的。

  西方人的樂觀可愛得多。

  大文豪伏爾泰有一句至理名言:好運總會降臨在天性開朗的人身上!

  就做個天性開朗的人吧!

  人緣——不必討好每個人想當年,他們是多麼相配的一對!她看著照片,忍不住出
了神。照片裡的他,略顯清瘦的身材,炯炯有神的目光,臉上似乎寫著「我要奮鬥」四
個大字。果然,現在他是個大企業家了!他完全沒有辜負她的期望,揚眉吐氣,讓當初
反對他們結婚的父親,佩服女兒當日的先見之明。

  他身邊小鳥依人的她是多麼嫵媚動人呀!看,那楊柳腰,大概只有二十英寸吧!雖
然當初每天只能吃半飽,而且每天用老祖母的古老秘方——以粗繃帶勒緊腰身辛苦極了
,可是當所有的男人把眼光投注在她的纖細楚腰時,她的一切辛苦的代價就值得了。

  現在她年過四十了,腰身還在二十四英寸左右流連,在同輩女人之中算是非常令人
艷羨的。如果昨天那個可怕的小女孩沒有說出那一句無心之言,她可能還陶醉在「黃芸
芸怎麼二十年都沒變」那樣的贊美詞之中,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天哪,芸芸,你還是十八腰呀,穿著迷你裙,好像跟我女兒一樣年紀!」

  「芸芸,唉呀,人家說有錢的女人不會老,果然如此!看你,老公那麼有成就,所
以你就老不了!不像我們,體重比高中畢業時多兩倍!」

  「你怎麼保養的,是不是每三個月就到瑞士注射胎盤素?」

  同學會一向是她最喜歡的場合,因為在這個時候,她總是鶴立雞群,光彩煥發,像
是夜空中最明亮的一顆星。然而當一連串的贊美詞讓她聽得頭昏眼花之際,一個天真的
聲音卻剝開了國王的新衣。

  「媽!」同學會中,昔日好友林美秀的小女兒忽然跑到她面前來,以她所有的舊日
同窗都能清楚接收的音量朗朗地說,「媽,這個阿姨的背面比正面好看多了,她的臉畫
得好像巫婆呀!」

  這比十道雷打中她還讓她難過。她愣在當地,不知所措。林美秀也聽到了,趕緊堵
住女兒的嘴,語無倫次地說:「小孩子胡說八道什麼,對不起……對不起……不要亂說
話……快說黃阿姨是最漂亮的阿姨……」

  「我沒亂說話,我說的是實話呀!」哪個孩子大概才上幼稚園大班吧,是林美秀後
來「不小心」生出來的么女,因為得大人寵,所以說話一派理直氣壯,非說到大人都覺
得自己不對不可。真是越描越黑,已經有人在竊竊私笑了。

  「老師都教我們要說實話!」

  這一晚,她回家後,悶悶不樂地把舊照片都翻出來看,一邊看,一邊端詳化妝鏡前
自己卸了妝的臉。可不是麼,越看越是驚心動魄……短短一句童言無忌,把她的世界全
部翻轉了過來。

  「名夫!名夫!你看我是不是變了很多?」她像對著魔鏡的白雪公主她媽一樣,不
厭其煩地問。

  「喂,你每天一定要問十遍才甘心呀?要不要我用錄音機錄下來,你沒變,永遠是
我心目中的白雪公主!」一向有幽默感的丈夫開始不耐煩了,「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怎能告訴丈夫,有個小女孩說她像巫婆呢?那太破壞形象了。她想到,名夫知道
了,一定會忍不住大笑——他就是那種什麼事都開心的人!這也是他能和她這種敏感性
格和平相處多年的原因。

  「我……我決定去整容!」

  「不用了吧!」名夫對她的結論嗤之以鼻,「雖然你的臉上有了皺紋,可是你永遠
都是我的愛人,永遠美麗又溫存……」他唱起了《白髮吟》的歌來,卻讓她覺得備受諷
刺。

  「皺紋!」原來名夫早就看出她臉上有皺紋了。現在,更是非如此不可!好在名夫
有的是錢,要付多大一筆整容費都沒問題。不過,除了要他付錢外,她還非得要他在百
忙之中陪她去動手術不可!

  「因為,我是為了你才去整容的!」

  「可不是我叫你去的!兩個孩子都進大學了,你還管自己臉上的皺紋?」名夫忍不
住歎了氣,「你愛美,跟我有什麼相干?」

  「我是為了你的面子,不要讓人家說,張名夫的老婆是黃臉婆!」張名夫拗不過她
,只好陪她進了整形醫院。她不但要拉皮,還要豐頰,也要調整年輕時就覺得不夠高的
鼻子,同時還得把雙眼皮割得再深一點才行。所有的費用要四十萬!她毫不猶豫地簽字
了。

  就在她在裡頭受刑的同時,百般無聊的張名夫只好跟護士——其實是一個到了一枝
花年紀的中年女人聊天。

  當她經過必要的「宰割」之後,無聊的張先生已經在手術房外跟中年女護士聊了三
個小時的天。張名夫打趣地問她:「你怎麼都沒有想過要動美容手術?」

  「動給誰看?」護士笑道,「我先生沒福氣看,上天堂啦。不過,就是我有錢,我
也不會做——人嘛,自然的比較好。張先生,可別說是我告訴你的,我覺得每個動過臉
部手術的女人,都長得差不多,那張臉,看起來就是假假的,如果我是男人,晚上會做
噩夢!」

  當然,整形醫師的說法是不一樣的。

  「張太太,你放心,」賺了大筆錢的醫師送出了黃芸芸,不忘增加她的信心,「你
放心,過了三個禮拜後,你的皮膚會像剛出生的嬰兒一樣嬌嫩,讓你的先生愛不釋手…
…」

  整形手術比她想象的還成功,她終於有了炯炯有神的雙眼以及光滑的臉頰,那些可
恨的皺紋完全告別了她的臉,鼻子也比以前突出了一公分。雖然她對自己的新面孔不是
很習慣,但還是相當滿意。為了維護這一副新臉龐,她更花了不少代價。比如,到紐約
一位知名的女醫生那裡,先抽掉肚子裡的脂肪,再將脂肪打入容易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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